来源: 最后更新:22-12-02 11:02:10
记者/ 李晶晶
编辑/ 刘汨
一位感染者的抗原检测
很长一段时间里,人们对于感染奥密克戎的认知出现了两极分化。有人觉得,“那只是一场感冒,恐惧大于疾病本身。”也有人还是担心,“那么多老人和孩子呢?留下后遗症可是一辈子的事。”
11月30日,中山大学附属第三医院感染性疾病科教授、广州黄埔方舱医疗队负责人崇雨田教授接受采访时表示,目前,新冠奥密克戎变异株感染后,绝大多数为无症状感染者或轻症,极少发展为重症的情况,已得到广泛的知晓和认同。“一些传染病的患者,在恢复期结束后,某些器官的功能长期未能恢复正常,才会被认为是后遗症。”
5位新冠感染者向北青深一度讲述了他们感染和康复的过程,有人在患病之初陷入恐慌,除了担心自己,也担心家里的老人、孩子和孕妇。有人形容发病的感受,“要比感冒更难受些”,经过医生指导用药和自身抵抗力,在几天后得以复原。几位受访者几乎都提到了一点:不要过分恐惧,但也要做好防护。
我们希望通过5位新冠康复者的经历,为大家呈现,一个普通人在遭遇新冠病毒后,重拾身心健康的过程,以及在病毒离开身体后,眼下他们依然担心的事情。
“最担心家里孕妇和老人”
王旗29岁 安徽合肥 手机店店主
刚刚“中招”时,我觉得天都塌了,我们家算是老幼病孕全占齐了。
我父亲54岁,3月底刚做完心梗手术,同时有高血压、高血脂、高血糖。母亲55岁,免疫力低,有低血糖,我的老婆已经怀孕5个多月了,我的女儿只有一岁半。家里唯一的“正常人”就是220斤年轻力壮的我。
我们全家3月份从合肥去了上海,陪父亲做心脏搭桥手术。4月16日,我开始无缘无故发热、头疼、嗓子不舒服、痰多。我怀疑自己是不是感染了,就测了抗原,但显示是一条杠,阴性。然后我就狂喝热水,吃了点感冒药,睡觉了。
17号早晨,我的抗原变成了两条杠,阳了。当时我就把自己隔离到房间里,然后通知了居委会。这时,我父亲也开始咳嗽、头疼,发热。当天晚上,我们一家的核酸结果出来了,我母亲是阳性,其他人都还是阴性。
到了18号的早晨,我和父亲的抗原都是阳性了,但我俩发热的温度已经开始降低,下午就恢复正常体温了。我母亲核酸是阳性,但她的抗原还是一条杠,也依然没有症状。
这之后,老婆开始出现腰酸背疼和低烧的状况,到了19号凌晨3点,宝宝开始高烧,大概38.5℃-39℃之间,并伴有咳嗽。一测抗原,她俩也阳了。
19号早晨母亲被带走隔离,我们剩下的四个人也被社区复核确诊阳性。19号一整天,我和父亲都没有什么症状,主要的治疗方式就是喝热水,老婆是孕妇没办法喝药,我就煮了姜茶给她喝。宝宝一直发高烧,我们给她吃了退烧药,经常用毛巾给她擦身体物理降温。
宝宝生病那段时间是我最崩溃的时候,一整天都在求助社区送孩子去医院。社区的人又得听联防办的,车也不够用,我打了不知道多少个电话,市长热线、疾控等等,甚至都想开车自己冲出去了,最后报了警,警察帮忙送去医院的。
虽然我们一直在给宝宝喝药降温,但她还是一直高烧不退。晚上9点把她送到了上海第一人民医院的隔离发热病房。经过治疗,20号当天宝宝的体温下降到了37℃。我老婆跟我们一样大概发热了一天多后,基本上就退烧了。
王旗的妻子和孩子在病中
20号一整天,我和父亲都在家里等,大概到了晚上的时候,我们被拉到了松江的方舱里,我们没有症状的就等着自愈。 每天在方舱的主要任务就是休息、喝水。 之前没有症状的母亲,进了方舱后开始发热、咳嗽,医生给她配了中药天天喝。
我有些担心老婆和她肚子里的宝宝,金山公共卫生中心住院部的医生告诉我,如果孕妇是好的,那么宝宝就是好的。我出方舱时打电话给她,她已经不发热了,但是身体还是比较虚,容易淌虚汗。我们家18个月的大宝退烧后嗜睡,食欲不好,吃的奶也不是很多,医生说宝宝正在对抗病毒,让我不要太过担心。
方舱的伙食挺好,作息也十分规律,唯一不好的就是我们住的是大通铺那类的方舱,晚上不关灯,我就把口罩蒙到眼睛上睡。没“阳”的时候,我每一次核酸都非常紧张地等结果,但是真到自己确诊了反而有种解脱的感觉,像是心里的千斤顶终于放下了,并不特别害怕。但毕竟生了场病,我出方舱的时候体重轻了10斤。
出舱回家以后,发现家里有只老鼠死了,我能闻见那种恶臭的味道,但是父亲闻不到。 我们的味觉也有所退化,以前觉得辣的,现在没觉得辣了,吃饭的时候总是觉得淡,这种情况我基本上持续了一周才得到缓解,父亲是在一个月后开始恢复正常。
入舱最早、出舱最晚的母亲也一切正常。我的姐姐、她4岁的孩子、她的婆婆和我们家基本上同期确诊,都没太大问题,两家8口人目前情况都很好。
我和方舱的病友们交流过所谓后遗症的话题。大多数人告诉我就是嗓子有痰但是咳不出来,偶尔会咳嗽几下,有点像咽炎。回来以后发现身体很乏,没有以前那么精神,吃东西感觉没什么味道,但是这种情况都会在一个月内缓解,恢复正常。
要说有什么“后遗症”,应该是有人一见你就问“得病的事”。5月底我回合肥后,大家都会调侃我“你感染过呀”“你有什么后遗症”,我都很耐心地去解释,我不想大家在得病初期和我一样迷茫,在对大家的讲述里我都是很乐观积极的状态。
我家二宝10月份出生了,6斤4两,非常健康的小姑娘,医院给二宝测过核酸都是阴性。我现在别无他求啦,只希望给家里的两位小千金多赚点奶粉钱。
“病毒可怕,但更怕封控的生活”
单晖34岁 四川宜宾 防疫保安
今年3月15日,我从成都来到上海,做日薪260元的防疫保安,住的是十几人一间的大通铺,工作内容是看着小区的居民不要往外跑。一周后,我找到了一份在世博园方舱做志愿者的工作,一天300元,帮助维持秩序,发放菜品。
4月中旬我和同事相继被感染,我记得百十来个志愿者里共有10个阳性患者。很多人说这只是感冒,但我的感觉是比感冒严重。上半天觉得没事,就和正常人一样,晚上8点就开始发烧、头晕、全身酸痛、乏力,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,就想躺着,一整晚头都很痛,感冒从来没有这种感觉。
第二天我就开始咳嗽,但是头疼得没那么厉害了,嗓子不舒服,咳嗽、发烧,没有食欲,东西也不想吃,等到第三天还有咳嗽、拉肚子的症状,咽喉也肿了,之前吃了一些连花清瘟,依旧没有什么好转,还是咳嗽,头重脚轻,拉肚子。
在方舱隔离了7天后我转阴了,连续三天阴性后我出了方舱,转到隔离酒店。从隔离酒店出去以后也是咳嗽、上火,喉咙一直发红发炎,大概一个月才开始好转。我一个同事比较严重,肺疼、咳嗽也厉害一些。除了这个同事,我没听说同期一起在方舱的人有更严重的。
在隔离的这些日子里,我刷手机、刷短视频到头昏眼花,体力精神都不太好了,以前我能一分钟做60个俯卧撑,隔离那段时间只能做一半了,我也没再敢多锻炼。
出了隔离酒店后,我没有地方可去,一直在虹桥火车站附近的蓝色防雨棚下和公园中露宿。我也在找工作,但是别人一听我有方舱工作史还“阳”过,就不再理我。打地铺半个月后,我终于找到了一份一天200元的小区防疫保安的工作,刚做了两天,小区管理人就开始查看健康码,看到我曾经“阳”过,就把我辞退了。
单晖康复后露宿的防雨棚
我来上海的三个月差不多赚了3万。从上海回来10天后,成都也开始全员核酸了,我又被隔离在家了。断断续续到9月1日,我趁成都开始封控前跑出去兼职,还是170元一天的防疫保安。
其实我原先一点都不怕这个病,但有症状的时候我就开始怕了,疼到感觉随时都能把你从鬼门关带走。我现在就是怕再感染。我想告诉大家,这病和感冒还是不一样,我看到的感染的大多数都是有症状的,咳嗽很厉害,平时还是要注意防护,要戴好口罩。
2018年,我在宜宾开了一家快餐店,整条街的快餐店属我家的人多,但到了2020年以后,堂食的人少了,快餐店就一直亏损。2021年9月,我关了店,去成都继续找厨师的工作,半年时间内换了5家饭店,都在说亏钱。中午12点饭店还没开火,员工比吃饭的人还多。我这才去上海碰碰运气,没想到会在那里“阳”了。
在成都干了防疫保安半个月后,我就回农村老家了。我觉得病毒可怕,但也更怕封控的生活,现在我买了两只小猪,两只小羊,山里没有病毒,人也少,我现在的生活就是看着它们慢慢长大。
“体格很好的我,一下烧到40度”
齐铭22岁 大四学生
我每周都会去一次健身房、打三场篮球,自以为算是有锻炼习惯并且体格非常好的人,没想到会中招,而且会这么难受。
11月20号,我们学校发现第一例阳性。那天下午我去了图书馆,微信群里就有了“宿舍楼出现大白”的消息,学生公寓楼下陆陆续续出现蓝色帐篷,堆着一些物资。那天晚上我3点半才睡,早晨6点就醒了,总觉得要发生什么大事。
21号传来的消息就是确诊45例。那时我们宿舍楼已经封了,11月22号,全校所有学生宿舍楼都开始封控,送饭上门,每天凌晨两三点都能听到楼下大巴车转运学生的声音。
22号我的室友发烧了,但核酸抗原都是阴性,直到第二天退烧了才检测出阳性。随后他穿好了防护服去了学校综合体育馆的临时方舱,后来又被转运到其他社会面方舱。我们其他5个室友被转运到校外的一个密接隔离点,我和我另一个室友比较幸运,分到了两人间,其他同学是四人一间。
封控的大学宿舍
25号我和室友一起发烧,浑身上下开始刺痛,这和锻炼完肌肉的酸痛是不一样的,就是说不上来的哪里都不舒服。
体温从38℃开始,第二天开始升到39.7℃,27号就40℃了,烧到40℃时我都懵了,整个人都是不清醒的,本来还想给体温计拍个照,但也没力气拍了。我自己都不知道那三天是怎么撑过来的,躺在床上什么也想不了、做不了。咳痰,浑身疼,尤其是头,我感觉睡着了又感觉醒着,白天黑夜也分不清。室友说,半夜经常会听见我非常痛苦的呻吟声,但是这些我后来都不记得了。
那几天我也没什么胃口,饭基本上是怎么送进来就又怎么拿出去,吃了连花清瘟、咳特灵、布洛芬这些药,喝了很多热水。
28号,我的烧终于退了,但说话时嗓子还是哑的,偶尔会咳嗽。我的室友发烧没有我这么严重,那天也恢复正常了,只是时不时会有点头晕。我们的味觉嗅觉并没有减退。
我觉得这个病毒太因人而异了,奇怪的是,我和经常锻炼的朋友这次反应严重一些,不怎么锻炼的人反倒没什么症状,该吃吃该睡睡该打游戏打游戏,来了隔离点一直没症状,有的同期进来的同学都已经出去可以回家了。
我有一些同学在国外,也阳过,说这也就是个感冒,没得之前我也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,直到自己经历以后才会改变以前的看法,这可比感冒和普通的发烧难受多了。我烧退后搜索自己发烧那几天的微信聊天记录,结果最多的就是“不想活了”,没法形容的那种全身疼。我现在的态度就是要重视和防护,但也不要太恐惧,挡是挡不住的,人还是要正常生活。
这几天的信息满天飞,看到一些令人生气的疫情新闻,比较影响情绪,有时候就会影响睡眠。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下个月的研究生考试,会不会延迟也不知道,我都不再想要考成怎么样,只想着快点考完能回家,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什么都不想,断网放松几天。
大学四年,我基本都是在疫情中度过的。大一下学期就没来学校,大二后就一直在经历各种报备限制。我们学校管理已经算是非常严格的了,这学期就经历过四五次全校大筛,经常消毒、不让出校、减少人员流动,为此取消了很多演出、比赛。我一直想在毕业前再打一次全校的篮球比赛,现在看来不太可能了。
出国和要实习的同学干脆搬离了学校,我也打算把行李全部打包回家,怕出什么变故下学期毕业就来不了了。我跟同屋室友说,说不准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。
我进隔离点时还带着考研复习的书、瑜伽垫和筋膜枪,想着隔离也别忘了学习和锻炼,但是病刚好身上没力气,瑜伽垫到现在也没打开过。
“还是怕孩子高考被影响”
张彩48岁 甘肃兰州 酒店从业者
10月7号那天我有点咳嗽,但当时没当回事,毕竟那时候我们小区已经让居家20天了,想着没和人接触肯定不会有什么大问题。
10月8号“大白”上门核酸后我被确诊阳性,10月9日我就被转运到兰州大名城附近的一处方舱,两个人一间。
我同屋一个20多岁的大学生发烧了,但是到最后我的体温也是正常的,只有全身疼痛的症状,还有就是总觉得嗓子里有痰,一直咳不出来,在房间里就是喀喀喀地咳,嗓子都有点咳破出血了。我和同屋同时进的方舱,一周内我们都没什么食欲,方舱的饭也很凉,我们几乎不怎么吃饭。
平时我和女儿在家,我的女儿18岁,是一名高三复读生,今年下半年根本就没机会去学校。10月11号那天,女儿也确诊了,她的症状和我的不太一样,她有点发烧,38℃,被转运去方舱后隔天烧就退了。
她去的方舱条件不好,是那种大通铺,根本没法休息也没办法上网课,周围的人白天跳舞唱歌,晚上方舱也不关灯。女儿睡觉轻,周围的人打呼噜也会把她吵醒,当时真的想跟她换一下。
在方舱复习的学生 | 网络图片
我是第8天转阴的,两次阴性以后,18号就被转运回小区了,女儿也在20号回来了,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月了,我们小区依然是封控状态。
现在除了偶尔吃生冷的东西会咳嗽外,我已经没有其他的后遗症了,食欲也恢复了,嗅觉味觉倒是没出过毛病,像一场感冒一样。我依然很疑惑,都已经居家20天了,平时也是做抗原居多,根本不会接触到什么外面的人,还会被感染,这个病毒真是无孔不入。
我们这栋楼只有两部电梯,自从回家以后,我就没再下过楼,还是害怕会再被传染上,吃的都是封控前囤的东西,每天凑合吃一点,也不敢让社区送菜。虽然同屋的那个大学生告诉我,康复后三个月后都不会再被感染,但为了孩子别再被感染拉去隔离,明年能顺利高考,我还是不敢订菜不敢出家门。
“康复后我陪着父亲进了方舱”
妥成28岁 新疆伊犁 车辆交易从业者
对于“阳了”,我记忆最深的就是10月4日发烧那天的梦。感觉有点烧断片了,梦里全是我以前玩的游戏“羊了个羊”的画面,消除版块里的“玉米”“胡萝卜”都变成了病毒,我像连连看一样消灭了“病毒”一晚上。睡觉睡不踏实,睡两个小时以为天亮了就起来看一下,很难受,思维不受自己控制。
我在家吃了些连花清瘟之类的感冒药,第二天早晨起来,烧就退了,嗓子还有点沙哑。和我一起感染的还有我的一家十二口,爷爷奶奶、父亲、两个哥哥两个嫂子、还有4个侄儿们,最小的那个侄儿只有3岁。我们测了抗原,都是阳性。
爷爷奶奶都快八十了,奶奶在床上躺了一周才下床,主要集中在拉肚子和身上没劲儿,这样的症状到40天以后才完全恢复。年纪轻的人症状比较相近 ,第二天退烧3个小时以后,侄儿们就活蹦乱跳了。
退烧以后会偶尔咳嗽,身体有些 乏力,可能完全复原还要一段时间。 比如以前我可以一口气跑两公里不累,但是现在我跑个三四百米就会觉得累,想回到以前的体质可能需要一两个月。
在我们康复一个月后,53岁的父亲核酸检测阳性,虽然没有症状,但还是被要求去隔离。我只能陪护他一起,去了一所离市区很远的职业技术学院隔离,和其他人一起住在8人间宿舍。
父亲的CT值是37,但很长时间都没能出舱,他没有基础疾病,也没有任何新冠的症状,咳嗽、乏力这些都没有。方舱里还有一个爷爷已经80多了,要做肾病透析,家里人为了照顾他,也进了舱。听说爷爷出去后,好像也没什么新冠后遗症。
在方舱的日子里,我穿起了蓝色的防护服,负责分发本楼栋40人的饭菜。我觉得在方舱倒也还好,几个月封控下来,人的钱包都瘪了,这里好歹管吃管住。闲下来的时候,有个小朋友带了篮球进舱,我们还在学校操场上打打球。
排队等待出舱的人
现在我和父亲已经出舱了,在居家隔离。我们11月20日就到家了,已经过去10天,父亲的健康码还是红色,没办法出行。
我们社区里很多人都“阳”过了,我们这里管这些阳过康复的人叫“铁人”,他们比没感染过的人,更先可以自由出入小区。经过这次,我身边很多人都觉得新冠没有那么可怕。
(应受访者要求,文中康复者均为化名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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